人间又清明
作者：陈新颜
终于可以出门走一走了，于是欣然出门。早上出门，至晚方归。归来铺开宣纸，信笔写了一首长短句：
人间又清明，啼鸟处处闻。密蒙花开满古道，游蜂扑树，蝶舞纷纷。风吹湖柳游丝轻，竹笛悠悠动客情。道是春天好，陌上草青青。大疫三月矣！宅家每多叹息声。年年花开无睡意，此去春短更惜春。
立春、雨水、惊蛰、春分，细数一下，春天已经去了三分之二，剩下清明和谷雨，然后就进入夏天。所以，我得赶在南风到来之前，好好欣赏一下这剩下的春天。
密蒙花还在盛开。这种植物，我的家乡叫做羊耳朵柯。柯这个字，现在用的人好像已经不多了。许慎《说文》对它的解释是：柯，斧柄也。后来，又出现了它的引申义，比如它可以引申为末梢。我曾经在想，会理方言中的羊耳朵kuo（一声）究竟是羊耳朵科，还是羊耳朵柯，后来翻了一下字典，又深思了很久，觉得还是用柯好。柯有枝条、末梢的意思，家乡方言中的kuo，多指一些低矮的灌木，比如把（四声）子柯、酸浆柯、老鸹柯等等。
羊耳朵柯的叶子形如羊耳，而颜色白灰带绿。这是我家乡山路旁地坎上很常见的灌木。羊儿们喜欢吃它的叶子。放羊的时候，羊儿一见到地坎上的羊耳朵，就会努力地伸长了脖子去够，够不到就想办法爬到坎上去吃，吃到了，它们就把叶子含在嘴里咀嚼起来，双眼温和地看着你。
密蒙花细细碎碎，颜色紫白，应春而开，春去即谢。花开时，有清香，游蜂扑树，蝶舞翩翩。我小学的时候，每到清明，总喜欢折一把密蒙花、几枝千里光放在爷爷的墓门前。千里光也是我们家乡春天里很常见的野花，花朵不大，比迎春花可小得多，颜色却如向日葵花瓣一样温暖，亮堂堂的。我就这样把一把花静静地放在爷爷的墓前，什么也不说，只是用指尖轻轻去触摸了一下花岗石墓碑上的文字，然后，转身，走了。
回来的路上，我发现，大公（大爷爷）的墓前也放了一小束密蒙花，还有一把癞子花。这是谁放的呢？我的弟弟妹妹们呀！这些野花野草虽然没有花店里的鲜艳，但它代表的却是孩子们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呀！
现在想来，儿时折密蒙花放在爷爷的墓前，爷爷若在天有知，也未必会喜欢。当时就应该给他裹一支他最爱的老草裹（叶子烟），他生前最爱吃老草裹。酒我是不会给他倒的，他活着的时候，一家人都反对他喝酒。我有一次还恶作剧，用一个空酒瓶装了满满的一瓶冷水放在他的床下。他半夜睡醒，从床下摸出酒瓶，用床头柜上的青花白瓷小酒杯斟了满满一小酒杯，端起来习惯性地品咂了一口，噗……遭整冤枉喏！
如果可以，我现在倒很想折一把密蒙花去看望奶奶。奶奶一生勤俭、质朴、善良，没有鲜艳的颜色，却有淡淡的芳香，像密蒙花一样。
清明，一个很美的名字。我喜欢将它当作一个形容词，用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，一篇散文或是一首诗的风格。我不知道，这世上还有没有其他人也这样用过。
三月的雨是清明的。我去年清明与好友刘子健一起出游，途中遇雨，雨后复晴，远处的两座山峰之间因此架起了一道彩虹，我于是即兴写了几句词：雨晴难分清明天，彩虹飞架两峰间。清明的雨落地，山河清秀。太阳出来，彩虹惊现，明媚而温暖。许嵩有一首歌叫《清明雨上》，歌词写得颇美，清新婉约又带着淡淡的哀伤。后来听喜欢八卦的同学说，这是许嵩为她已经去世的女友而写的。难怪！
我倒没有那么多的感伤。小时候过清明节是很开心的事情。一是因为清明要祭祖，祭祖的酒菜很丰盛，至少会有我最爱吃的炒豌豆米、火腿肉汤炖茴香菜。二是可以跟爷爷去上坟。会理人上坟，跟别处没有太多的不同，备好香蜡纸钱坟标（会理的坟标很像是瘦身版的“灵幡”，只不过两边都是波浪形，下半截用不同颜色的纸系了一道箍，分出男女，很特别），怀着一颗虔诚的心走上坟山，每到一座先人的坟前，焚香、点蜡、压纸、挂坟标、磕头，有时也清扫一下墓门前的祭台，折一把酸浆柯打一下蜘蛛网什么的。完了就到下一座先人的墓前去。我第一次清明节去给祖先上坟，是爷爷带着我和哥哥同去的。到一座祖先的坟前，爷爷都会简要地说一说这位祖先的辈分：“这是我的父亲，你们喊老太公！”“这是我的爷爷，你们喊老祖祖。”“那这一位呢？”我问。“这一位啊，这是我爷爷的父亲，也就是我的老太公，你们喊‘老起祖!’”爷孙三都笑起来。我们陈家有两座最老的祖坟，老到几乎没有人去给他们上坟。爷爷说，那是我们陈家的“老疙瘩”（老树根），近些年开始有人去上了。去年，陈氏家族修了一本族谱。两个“老疙兜”名正言顺地成了陈氏家族来到会理后的一世祖和二世祖。
小时候也听奶奶讲过一些祖先的故事，说她的老太公和老太婆两人感情很好，老太公去世后，前脚被人抬上山，老太婆后脚就落气了，于是两人合葬，同穴而眠。去年看族谱，上面说有一位老祖先力大无比，能够一个人把一头水牛背到田里犁田。这恐怕是有一点夸张了，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。我知道的关于祖先的事迹不多，但是很感兴趣。去年读《会理州志》，知道了清代的会理人是怎么过清明的：除了上坟之外，他们还要宴饮于墓侧，折柳枝插门左右。谚云:清明不插柳，死去变*狗。折柳插门的习俗似乎很美，我这几年也走了不少地方，兴这个的好像还没有见到。不过，我知道江西抚州人清明节要吃糯米饭、狗舌粑。不但知道，而且还吃过，嘿嘿！昨天，又听清竹姐说，邻县的会东以前每年都要“斗清明”，就是野炊，这大概是从“宴饮于墓侧”演变而来的吧！
或许是身体不好的原因，我走路总比别人走得慢。而且，我走路时总喜欢东瞧瞧，西看看。路旁的花草，歇在花草上的蜂蝶。街市上的行人，以及行人的表情、动作，我都会很好奇地去看一看。走进一条幽长的巷子，我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，在一丛金银花面前停留一段时间，看它墨绿的叶子，闭上眼睛，感受它呼出来的清新的气息。别人都忙于奔向终点，我却放慢了脚步欣赏着沿途的风景。我想，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这个清明，我好像从书法里悟出了点什么。悟出了什么呢？踏实。书法其实是最踏实的东西，好的书法不贵直过，而贵在取涩势。涩势即沉着、踏实。所以好的书法作品，一点一画，看似随意挥洒，实则入木三分。当然，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心得。
文字编辑：付廷江播音：邓红
音频后期：程月图片：网络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